施玮诗选
作者: 施玮

草地上的小泥塑


我被将落的太阳抓住
扯散了
一片,一片
零乱地挂在钟表上
断断续续——
把平庸的日子滴成了泪
死过又活着的人比活过
就死的人 多了一份无奈
一份漫长的隐忍
清澈地瞧着
灵魂在前生来世间
逃窜、彷徨
犹豫 飘在纸上
好象古时溪上的花瓣
峨冠长袍坐在上游
放下一句 取来饮了
长袖却因此而湿
染了些许夕阳
看淡了人间的名利
却看不淡一张旧照
在模糊的草地上
爱情好象粗糙的天使
半张着泥塑的翅膀

偶感于4/4


摧眠

摧眠,语言断续、急迫
如池塘里的花,迷茫
递次开放
陆续地——陷你于睡眠
蓝色,越来越深重
一个女子,好象一颗陌生的星球
引诱体内的声音——远离

剖开空洞的身体
灵魂,象一缕轻烟般
掠过耳鬓
隐藏的哭泣死于光里
意志如散沙般捏不成团
然而,这里有花
荆棘的模样,却飘着香气

罪恶与梦,倾翻,混和
等着
一个放弃清醒的人,细心分拣


2003/4/18“KPAX”阅后


端着咖啡的女孩

女孩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鲜蓝色的上衣让我想起棕榈与海
明亮的波涛,一层,一层……
有序地歌唱。她的高跟鞋
自信地敲在磁砖上,啪嗒,啪嗒
一只只活泼的鸥鸟

那女孩走过来
让我的十指触到了流动的岁月
有点浑浊,好象一些温暖的泪
但也有几缕潜流,纤细,清凉
甚至冰冷地发出亮光
不过它们都去了,急速地沉入深色
只有年轻的脚步让它们在静默中辗转

生命,可曾被执在手里,浓香地行走?
一杯送出去,一杯独自品尝
那女孩走过来,让我面对了往昔
一些故人,一些陈事,几处旧地址
有几只各色的杯子,空在不同的地方


书 店

缤纷的书们 飘落四处
好象智慧又走过一个深秋
它们落下,带着精灵的哨音
光滑如月亮行走于冰层

纯洁带着凉意,渗透了空间
一杯咖啡笔直地站立着
屏住呼吸。它的浓香
如似一些——闪亮的蛾翼

在安泰的屋顶上,某支笔
自行游走。轻盈。傲慢。
红色的字迹如细小的花瓣
凌空浮着,让人思恋久违的雨

这是星期三
端坐于一周之间


桅杆上的鸥

一只鸥 睡在桅杆的顶上。
它安静的睡眠,令风都栖于白帆
宛若世间的和平,被镀上梦的光影
海浪屏息在一双微启的眼眸前……

一只鸥深眠于桅杆的顶端——
仿佛一句安慰的话,卧在粗磁盘
岸上的灯也睡在自己的光晕里
被思恋着的人——
都可以凌空飞行

一只鸥
垂着它的羽毛
卷缩起美丽的头
睡在桅杆顶……

 

消亡完全了存在

风暴,喘息着趋于颓然
高远的安宁,渗透着它的成熟
馨香含着花芯的微甜
从众多的创口——滴下
渐浓,以至粘稠
封闭了柳叶形的伤口

那洞开的己沉默,己沉默——
而我却猛然被照彻
消亡,本是心驰之境
彻底的消亡完全了永恒的存在

唯留一枚伤洞
在时空内外,于生死两地
收集着飘荡的心灵


需要述说


人生需要一种述说
一种面对面的述说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灵魂的羽毛

灵魂需要一份裸露
一份面对真理的裸露
让荣耀与缺憾都得以呼吸

当时空如隔绝我的墙壁
当心智如一叶障目
渴望一种超越让我回逆本源

渴望变成乐园中的一对膝盖
在子宫般软陷的泥土里
以述说把自己栽种,以聆听获得重生

呼唤,似乎不能靠近我
在我颤栗的躲藏中
真理的手掌,厚实却又脆薄

然而命定令脚下的地升起
宇宙之核降落在头顶
所有的暗藏都赤露敞开在光的面前


需要一种述说
一种在安全中的述说
渴望存在能向另一个存在伸出十指

往昔与未来,命运与爱情
都会在述说中消失
被凝聚的只有一点本能的等待

不要询问我关于这等待
谁又能明白那灵魂里的信念
它确实地盛开着,供应生命以勇敢

人类渴望着述说
述说渴望着倾听
真诚必与真理促膝谈心

相信在空中指尖能与指尖相触
相信渴望与关切是孪生
相信,一份完整

还能对你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可以成为你灵魂的遮盖
当夜风转凉,唯有上帝在你的门外



我需要一种述说
可以籍此交付出混乱的人生
可以象台旧车般简单地等待着修理

然后,白昼或黑夜就与我无关
然后,哭泣或行走就与我无关
保留着一种安静,来等待

有一个时刻,必须被分别出来
灵魂将从惯性的生命中退出
看着命运空了双手,离我而去

我以询问叩开你的门
突然发现,一生难解的日月
在你屋中好象一张简朴的木凳

坐在那张凳子上,就失去了语言
壁炉中的火,将悲哀炼净
原来纯银是喜乐的物像

一根长笛替代了述说
你的目光令哑者成为歌者
倾听让愚拙亲近着智慧的真理


2002/9/25于阿尔伯克基


战争时期的钢琴师
——为电影“钢琴师”而写


琴键在上空飞舞
一些精致微小的脚
穿上美妙的舞鞋,白缎
在时光与生死织成的
水面上
摇晃着凌波仙步

借着黑色的海浪跃起
泡沫们染白了身体
好象白日的梦
忘怀出处
压抑着灵魂的呼嚎
竭力地 趋向
不属于它们的天空

死亡是命定
破碎前的辉煌完成了人
灵魂诗性的涅槃
艺术,新娘般洁净
蔑视战争,蔑视罪恶
从人类残污的历史上走过
仿佛行进于婚礼的红毯


在硝烟炮火之核
一句诗
藏身于废墟的阁楼
旋律迈着细碎的步子
好象平安年月
与祖母为伴的鼠儿

大大,小小
它们的足音令人思念
厨房。生活
曾在松木的案板上
喷香而焦黄

切成一片又一片
厚实、松软、多孔
在幸福的咀嚼中消失
但那留在板上的面包屑
却饱沾了祖母胖胖的笑
偎在炉火旁
远离了战争


死亡或生存
都无法沾染人的尊贵
仅仅是作为一个“人”
就可以令沮丧远离

在命运面前
没有谁是失败者
而在心灵的面前
谁又能站立

你的指下是震颤的声音
我的指下
一群湿了羽毛的鸽子
而那个女孩
却握了两把街道上的空气
或者有她玩耍的影子

屈身,安静地跪下
头抵住地
最后吻了吻成人们的脚印
死了。有只手翻转向天
无力地松开一半
美,却紧贴着她的掌心
不肯被风吹去


2003/4/5


这里是高原

这里是高原
旧友的灵魂纷纷而来
恍若蝴蝶
翩跹重叠着飞翼的影儿

我与她们不能对话
也无法对视
根须羞涩地伸出
却越不过重洋

那些水,众多且表情麻木
引逗着水做的女人
歇了哭泣
任凭你们的诗,风般飞掠

这里是高原
每一天都耳鬓厮磨着白云
回忆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暗道
藏着你和一杯余温的酒


3/26/03


非典

非典!非典!
空气里
满是惊呼的蛾子
流着绿色的血传播死亡

七窍,无法闭塞
渴望埋进北极的冰里
永不融化
或是烧成灰烬,彻底消毒

炸鸡的锅,被盖上
香气在空中成了标本
不能落下。仿佛一双童稚的眼
望着我
被消毒水漂白的生命

灵魂躲在双层玻璃窗后
看报上的字
着了丧服,四处游荡
收音机戴了十六层厚的医用口罩
呜呜——呜——
语意似乎都能暗示
引诱你体内的SARS爆炸

在这之前
日子好像没有穷尽
一日十日,一年十年
或伟大或平凡,都万寿无疆
挤在人群中购买并消耗
让货币流通起来,当作四季的风

将整筐的智慧倒进去
加速!加速!代替生命运动
这旋涡突然定住
SARS拉住了我的衣袖
告诉我:“人会死”

非典!非典!
非典型性肺炎,却是
典型的世界状态

2003/4/24